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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赵梁舞剧《幻茶谜经》


走进国家大剧院小剧场,入耳是潺潺的流水声。乐未动、舞未起,场却如同被高人净过一般,异常明透,空气中仿佛有种灵谧的能量在流动。演出过程中通天彻地把场调得极好的节目我见过不少,但开演前就形成此般妙境的,却是难得一遇。连日案牍劳形且又刚讲完课匆匆赶到剧场、体力近乎强弩之末的我,不由自主地在观众席间闭目而坐,边养神边静候。不过十几分钟时间,待舞剧开演,竟如到灵山秀水间采过日月精华般,疲累一扫而空。
开篇即有央吉玛的吟唱,不悲不喜、似空非空,亦不加雕饰,纯透自然。听过这现场演唱,再找来市面流传的她的录音,顿觉录音人力制作掺入过多,毕竟矫揉了。
《幻茶谜经》的情节其实颇与《红楼梦》的“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相通。茶幻为茶之精魄,化身绝色女子游历人间。所遇樵夫、高士、僧人,或是俗黠粗贪而先天一点灵光依稀未曾尽泯;或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文经武纬,慢心正炽;或是勤拭尘埃,若有所悟,却少红尘历证。茶幻与他们往复纠缠,茶气香韵里,六根是迷困之处,亦是清明之缘。导演赵梁说,茶幻是神,点化了世人。依我所见,茶幻之真元既化凡尘假身,又岂不是亦在经历一场“有处”的修行,大悲是根也好,借假修真也罢,欲重归那虚无来处,便也少不了在红尘里一层层的唤起本真,一层层的提升。念有所动眼即有所见,樵夫、高士、僧人,正是应着那不同的修持层次——众生皆然吧,心到何境地,际遇便是何境地。谁人不被他人度,谁人不曾度过人?彼此交集,所谓爱别离、怨憎会,是梦幻泡影,却也正于这梦幻泡影里,彼此互是考验,互是助缘,互是劫数,也互是度化。境起境灭,叠叠重重,真空妙有,不驻其中。
我本不喜欢放弃美丽只求宣泄情绪的现代舞,但《幻茶谜经》这种一气周流,气感通畅的舞剧除外。这种感受非常“中国”,又只可意会难以言说。勉强比拟,便如杜甫所言“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为何张旭观舞而成淋漓笔墨?因舞中之气和乎天地吐纳韵律时,灵透之人观之,自有气血流涌呼之欲出。说来颇有些像《侠客行》中石破天见到石壁上五言诗那些或斜起欲飞或横掠欲坠的笔画后,顿觉“热气蠢蠢欲动”。
该剧的舞蹈素材所涉极广,能剧、武术、戏曲,不一而足。其中能剧的比重似乎太过,本来以现代舞的自由,这种拿来主义无可厚非。但既然以“复古大唐”作宣传卖点,且还频频亮相于海外,就太易惹人误解了。日本能剧固然有唐散乐为其源,但就如现今的日本茶道、日本香道已非初传东瀛时真正的中国茶、中国香,能剧也已融合了太多日本的文化特征,不应该再反过来拿到中国作为中国唐时歌舞,抑或傩的样本。中日之间艺术有关联,但绝不该如此混淆。尽管《幻茶谜经》对日本的东西确有择改,但仿能剧部分的气韵却仍是日本的气韵,与后来那些比较“中国”的舞蹈相比,气的波动频率就不一样。便像去国博看中国通史展览,周遭几乎全是中国文物,可那“野菊飞鸟纹七宝珐琅瓶”一入目,你就会感受到那是日本的气息。然而瑕不掩瑜,本剧舞蹈对武术和戏曲的化用则非常巧妙,没有身法、招式、程式化等等痕迹,信手拈来,浑若己出。
很喜欢赵梁阐述的理念:舞蹈并非台上的卖弄,并非举手抬足的拘泥。天地运行是舞,云起花开是舞,行住坐卧是舞,喜怒谈笑是舞。这当是有声皆歌无动不舞的别样解释吧!一如红尘无处不道场。禅为何物?吃茶去!
这场演出,作为道具的一比一复制的法门寺茶具、香具是一大亮点。可能也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营造了这彷如唐密曼荼罗坛场般的灵妙气场。最惊喜的是舞蹈过程中,代表天地灵元的无垢竟用“香球”燃起了香,从前只在古诗里读过的“香囊高挂任氤氲”的场面顿时呈现在眼前。可惜香是化学香,教人嗅过后一口气滞在膻中,久久隐隐作痛。本来,在情痴爱梦中迷失本性的樵夫、高士、僧人,馨香入鼻后真元渐复——这寓意非常巧妙:香球作为香具,不偏不倚,不漏香火,恰映着“不偏不倚谓之中,居中乃得有庸;芳香久固,因其能彻真性,能守恒常”的道理,谁知偏是这样的恶香入鼻,大大败坏了意蕴。
我忍不住当面对赵梁说:如此佳器,不该以劣香配之。赵梁无奈答道:好香太贵啊!我不禁失笑,想来是机缘未到吧,不如不点破当用何香品,以他这样一个能制作出此等舞剧,对气的把握恁地精准的人,总有一天会自己寻得真香的。
天地尚无完体,留些缺憾也好。道可道非常道,道得太切,与天地频率太近,反要惹劫的。所以古来能流传下的只言片语,要么点到而止,要么似是而非,否则泄尽真机,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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