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市场的规则与潜规则

一位学习现代舞的年轻朋友感到迷茫，留言询问了三个问题：“1·现代舞为何不商业娱乐一下？2·现代舞是否因为另类小众，以致商业价值不高？3·现代舞可否向商业市场借鉴学习？”

我在上一篇博文《现代舞为何不商业娱乐一把》中回应了第一个问题，也在2012年12月28日的博文《大众和小众》中，就现代舞作为‘小众’艺术的本质有所陈述，并澄清了一般人误以为‘小众’就是没有观众市场、没有商业价值的错谬观念，于此不再重复。至于第三个问题，因为我的大学本科是工商管理学士和硕士，对商业市场运作有一定认识，所以在回应这个问题之前，必须向年轻人说明：商业市场不是把东西拿去地摊贩卖，多人喜欢的货品，就可以多卖多赚一点那么简单；市场有许多规则和潜规则，不了解的话，再好的货品也会落得焦头烂额，到时被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比如年轻朋友谈到“美术名画也很抽象小众……而且贵得吓人”，在他的眼里，可能只看见今天许多画廊里挂着的抽象画，卖得价钱很高，竟仍然有冤大头的买家，那现代舞也是抽象的，为什么就不能卖个好价钱？可是如果他了解许多画廊背后的投资商如何操作市场，如何推抬拉扯美术品的价钱，以致许多今天我们看见表面上的昂贵价格，其实是投资商人账本上的数字游戏，便不会认为随便一个年轻画家可以凭几张抽象画，就能赚取天文数字般的酬劳。


每一种货品，都有该货品的特定市场规则，而且越赚钱的市场,规则和潜规则便越多,要跨进这个市场的门槛便越高。以摆地摊为例，不要以为随便找个人潮来往的地方就可以摆摊档、卖货品；货品的档摊摆下来，便要应付城管和交付‘保护费’，而人潮越多的地方，要付的‘保护费’便越多，要面对争夺这片地方的压力便越大。总之，在商业世界里，没有‘免费午餐’这回事！


娱乐事业为主的商业市场，规则和潜规则更是多不胜数，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希望普及现代舞，现代舞便可以在娱乐圈里摆显、或在这个市场里分一杯羹的。有些年轻人因为不懂娱乐市场的规则，以为只要舞者们愿意，娱乐商业市场就会张开双臂欢迎现代舞，所以跑来跟我说：“为什么你们的演出不多卖广告、不出光盘、不上电视台的综艺节目，那里很多人看啊！可以普及现代舞啊！”在那些年轻人的想象中，现代舞不在娱乐商业的市场环境里演出，肯定是因为现代舞太孤芳自赏，只要现代舞者们放下身段，跟娱乐商业市场的老总们打个招呼，说：我们愿意来市场里跳舞啦，就一切OK！

事实可不是这样！我们先不谈在大众媒体上登个广告需要多少钱，或出一个光盘放在音像市场里贩卖需要多少版权费、发行费、上架费、宣传费等，单就现代舞希望在今天电视台的综艺节目里演出，便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是以一些事例来说明比较清楚：

事例一：九十年代初广东现代舞团成立的头几年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筹委会每年征求舞团提供节目，可每年都是在第一轮节目筛选时，便把现代舞给刷下来，没办法，我们报送的节目，都不够喜庆样样、不够民族特色。终于有一年广东现代舞团被征调到中央电视台的“除夕晚会”里演出，节目筹委会要求舞团根据电视台提供的音乐和服装编舞，而且要强调中国的民族特色。结果表演拍摄下来，我们在镜头里一看，哎哟！明明是中国民族舞新编嘛，可电视台的编导们说，你们的‘现代舞’真棒，现在国内已经没有这样认真排练和演出的团队啦！后来电视台每到中秋节、元宵节等节目都要求我们演出充满喜庆和民族特色的‘现代舞’节目，我们希望电视台出点路费和演出费，却被告知，给你们在电视上演出，是推广普及‘现代舞’的机会，怎么还要钱？最后舞团经不起折腾，便宁肯不要这种机会了。事例二：北京电视台每天早上都有教人跳舞的节目，节目中有跳民间舞、国标舞、健身舞、街舞等。数年前，节目导演咨询北京雷动天下可否在节目中开设现代舞课程，我说当然可以，并乐滋滋地设计了各种练习和示范内容。可是在讨论节目形式时，电视导演强调观众需要的，是浅白易懂的现代舞，所以只要求每天在电视上教一组简单的动作，并解释这组动作的含意，比如‘太阳出来了’、‘花儿好美哇’、‘你吃饭了没’等，我只能翻白眼，告知我不懂跳这种普及版的‘现代舞’。后来电视台还是请来一位北京舞蹈学院的美少女老师，每天教大家跳一些美美的‘现代舞’，教了三个月，我也有留心观看，直至课程结束，不过好像也没有太多人注意这档节目，电视上的‘现代舞’最终可惜没有普及起来。


事例三：湖南卫视的“天天向上”是个很受欢迎的节目，经常打电话来，希望邀请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作嘉宾，到节目上介绍现代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节目安排非常仓促，总是星期一打电话来问，星期五可不可以到湖南去作客。因为舞团的工作时间表早定，好多次都无法成行，也让我怀疑了一把，是否把现代舞当成个候补，当有什么大腕嘉宾临时不能来了，便找个大家都觉得比较陌生的面孔来充场？后来终于一次把时间敲定，香港舞者们可以到“天天向上”了，却发现我们提供的录像带子里的节目，不是太慢、便是太深沉，没有合适在电视上展演的‘现代舞’。我说，“天天向上”要介绍现代舞，一般电视上已经有许多很快、很激扬的舞蹈了，现代舞的慢和深沉，不正是要被介绍的重点吗？电视编导说，我们是电视台的节目，而我们的观众市场需要的，是短小精干、节奏浓缩的作品，我知道现代舞的编舞很厉害，是否可以编排一些精彩合适电视播放的舞蹈作品呢？我说，我们当然可以为电视台编排合适演出的舞蹈，但就有违‘介绍现代舞’的初衷，老远跑去湖南，就是贡献一台娱乐性丰富的舞蹈节目，而且还没有演出费，那我们“天天向上”干吗？

真正的现代舞要在娱乐市场里演出，门槛不是一般的高，而是高不可攀。我对现代舞不能在中央、北京、湖南电视台的节目里出现，当然觉得可惜，可也绝对没有责怪电视台编导的意思，因为他们清楚知道电视观众的需要，而尽力找寻合乎电视观众口味的节目而已。在这里，越懂得商业市场（电视台节目）运作的人（电视导演），就越清楚市场里的顾客（观众）需要什么，并越严格要求货品（舞蹈）根据顾客的需要而设计，这也是市场盈利（收视率）的成功保证啊！


所以最后一个问题：“现代舞可否向商业市场借鉴学习？”答案的关键在于，询问问题的人是否清楚他问的是哪个商业市场，并这个市场是否适合现代舞。如果货品（现代舞）进了一个不合适的市场（娱乐圈），不但要付出昂贵的入场费，最后货品（现代舞）没有了，却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报酬（普及现代舞），那才是个冤大头。不过，如果问问题的年轻人想要的报酬不是‘普及现代舞’，而是单纯的出点名、获点利，那娱乐圈这个商业市场倒是挺合适的。

记得九十年代初，我到云南昆明教现代舞课一周，课程结束时，一名长得特别帅气的小伙子，带着点愤满不平的神态，跑来问我，说：“曹老师，你们香港的四大天王唱一首歌，价钱二十万，而我们跳舞的，每天辛苦擦地练功，工资才月薪四百，你觉得公平吗？”我当时回答说：“我觉得公平！因为我认识刘德华，知道他每天唱的歌、说的话、穿的衣服、拍的电影，都是为他的粉丝而做，大多时候身不由己，累了还要笑脸迎人；而我们跳舞，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有工资可拿，虽然数目少一点，却是开心。不过，如果你觉得跳舞是一件辛苦的事，赚钱又不够多，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投身于娱乐市场，那赶紧不要跳那些又辛苦、又不喜欢的舞了，专心跟刘德华看齐，或许明天我们又有一个新的偶像出现呢！”

所以，现代舞没有必要，也无法向娱乐商业市场借鉴；但跳现代舞的人，可以随时放下现代舞的包袱，直接奔向娱乐市场。没有了现代舞的沉重包袱，娱乐市场的门槛会低很多，年轻人进了市场后，才会更容易明白娱乐行业里的规则和潜规则，然后用各式各样方法去迎合顾客（观众）的口味，才可以获得市场（娱乐圈）的成功，成为出名的偶像，赚更多的钱，也希望从此不会再有愤满不平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