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舞评】 五代“琼花”铸就“红色经典”
- 舞蹈知识
- 2018-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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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整版】五代“琼花”铸就“红色经典” ——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首演50周年纪念
慕羽(舞评人,舞蹈学博士,北京舞蹈学院副教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舞蹈委员会会员)
今年央视春晚的舞台上,当朱军一袭中山装从红幕走出开始字正腔圆的报幕时,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像是在观看一部老电影;而在春晚这个娱乐团圆的欢庆现场又显得十分独特,毕竟那么正经,却又透出一丝幽默。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之《练兵舞》片段作为《英雄组歌》的一部分随即登场。摒弃掉了优雅婉约的贵族气,英姿飒爽的娘子军和刚健强悍的军人形象的确造就了世界芭蕾历史上独特的“战争美学”,在海内外知名度极高。虽然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曾是“政治符号”的象征,用“文革心态”或“政治心态”来褒贬也是很自然的事,张艺谋电影《归来》的前半部更营造了一种“红剧”的文革语境。但今年适逢《红色娘子军》首演50周年,央视春晚、北京春晚的相继亮相,我更愿意将它当作一个“艺术作品”和“艺术现象”来看待。
如果说《红色娘子军》只有首演和文革时期一两代演员,是无论如何称不上“经典”的。2004年,当《红》剧庆祝与观众共同走过40春秋之际,该剧的编导之一李承祥就曾在媒体上细数过五代琼花。“64年首演时的琼花是白淑湘、钟润良、赵汝蘅;紧随其后的第二代琼花是郁蕾娣、薛菁华、张婉昭;改革开放以后的冯英、张丹丹、王珊、蒋梅、李颜是第三代;第四代是李宁、邹之瑞;目前活跃在舞台上的第五代是孟宁宁、张剑、金瑶、侯宏澜。”[1] 如今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中央芭蕾舞团官方仍然沿用着这个说法,只是年轻演员流动性较大。《红》剧大致是十年换一代演员。由于前三代已经渐渐离表演舞台远去,他们可以说是真正进入了“历史”的视野,第四代演员也于近年完成了身份转型,第五代演员仍然在舞台上表演,自身还继续处于流变之中。
这里的“代”,虽隐含着时间观念,却并非是按照年龄为主的生命体换代,而是在演员主演《红》剧全盛时期,当时的时代意向、基本价值、艺术谱系、关注问题等方面具有与前代根本性差异。因此,“代”涉及一种文化上的共识性,他们同时接受着相同的文化基因,在文化体系、艺术追求和艺术个性上比较接近,同时还经历过比较类似的历史事件,甚至有过共同命运和共同经历,相同的经历使她们拥有了一份大致相同的情感和命运走向,因此“代”更应该是一个文化上的概念。时代上的共有性、文化上的共识性和艺术表达独特性交织在一代人的成长孕育过程中,使她们和之前之后的人不一样。
在BTV春晚舞台上,白淑湘、薛菁华、冯英、李宁、张剑等五代琼花代表齐聚。人有悲欢离合,第二代琼花之一郁蕾娣已病逝于美国。
第一代:文革前首演时期
第—代饰演琼花的是白淑湘、钟润良、赵汝蘅等。1964年在心情忐忑中迎来的审查试演,首演吴琼花的是“中国第一只白天鹅”白淑湘。为了彻底洗刷掉“天鹅”的贵气,更为了扮演好从“女奴”到“战士”再到“指导员”的角色,全团还去了海南体验军旅生活。虽然已经非常卖力,但仍被军区领导挑刺批评。“像娘子,不像军”的说法从那时就有了。于是,全体团员又去山西大同部队训练,荷枪实弹,与战士实行五同:同吃、同住(女演员另住)、同练、同劳动、同生活。在革命岁月里真实的当兵经历,脱下天鹅群,穿上短裤的女兵们,自然呈现出了舞台上真实的“拼刺刀”动作。
当年秋天,《红色娘子军》首演,周恩来、毛泽东先后观看。毛泽东对《红色娘子军》有着一锤定音的评价:方向是正确的,革命性是成功的,艺术上也是好的。实际上,这表示样板戏主题政治化、人物类型化(典型化)、结构模式化。在具体操作中,“样板戏”的内容判断更重于审美分析。
得到最高领袖的认可,《红》剧就开始“红”了。李承祥曾表示,“白淑湘个人的个性和琼花这个人物是比较接近的,她有一种天生的刻苦、抗争的精神”。1965年,白淑湘被江青拿下,还被打成反革命,发配到北京小汤山劳动改造,直到1974年。当时继续扮演琼花的是团里另外两个尖子演员钟润良和赵汝蘅。对以“40后”为主的第一代琼花而言,“演革命戏,就先做革命人”是发自内心的信念,但是随即到来文革十年,她们的艺术青春也被断送了。
第二代:样板戏时期
以薜菁华、郁蕾娣、张婉昭为代表的文革期间中芭的主要演员,成了全国上行下效的“范本”,这代演员仍然是“40后”。这个时期,不仅《红》剧的女主角又要换人了,就连女主角的名字琼花被江青改成了“吴清华”,首演版中曾经跳黎族舞领舞的薛菁华成了“幸运儿”。不过,据薛菁华回忆,尽管认为自己“个子太高了,身体又不是太好”,“心里没底”,却是一次不容拒绝的政治任务。
60年代末,当《红》剧开始酝酿搬上大银幕之际,在反反复复的修改和审查中,周恩来的一句话,使薛菁华从领舞变成了“连长”,继而又成为了“清华”。那张拍摄于70年代的“倒踢紫金冠”几乎已经成了《红色娘子军》“洋为中用”的典型符号之一。由于舞剧电影(1971年)吴清华的扮演者也是薛菁华,她因此也成为那个年代最令人熟知的“第二代”,红透了全国,也成为全国各地无数个“吴清华”的范本。然而好景不长,不到两年,薛菁华就过上了白天演出,晚上写检查的日子。1972年尼克松访华演出结束后不久,薛菁华就病倒了,其角色由B角郁蕾娣顶上。薛菁华后来虽也曾再重登舞台,状态却不复再有。好在薛菁华版本的“吴清华”在银幕上会一直存在,高个子的薛菁华不仅极具线条美感,还由于贴合的形象气质以及出色的开软度,即便今天看来,也是一个成功的革命形象塑造。
第三代:文革后一代和改革开放第一代
1992年5月,为了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发表50周年,中芭复排《红色娘子军》,以冯英为代表的第三代“琼花”诞生,此后几年间,张丹丹、王珊、蒋梅、李颜等都主演过“琼花”。这一代舞者年龄相差较大,“50后”、“60后”、“70后”都有,当时剧团舞者平均年龄为39岁的中芭,曾被香港媒体冠以“世界上最老的芭蕾舞团”的称号。中芭虽走入波谷,却也预示着上升的趋势,这是选择多元化的时代,也是承上启下的一代。她们不但有俄罗斯学派的坚实基础,还有“走出去”或“请进来”的欧美大师的真传,舞者的芭蕾修养开始变得全面。
儿时在“忠字舞”中都要寻求美感的现任团长冯英,于1980年进入中央芭蕾舞团后,终于迎来了《天鹅湖》的黄金时代;与1991年才进团的蒋梅、李颜不同,冯英进团12年后,她才有了在《红》剧全剧中饰演“琼花”的机会,此时冯英已为人母。值得一提的是,这一代“琼花”的性别意识开始得到强化,人物过于简单化的问题开始得到纠正。由于劳动妇女的苦大仇深以及后来革命军人的气质风度仍然是必须保留的,所以军训是必不可少的的一课。与前两代在革命岁月中锻造出来的“革命人”形象不同的是,第三代“琼花”必须去寻找,去转换,将“革命抗争”转换为基于个体的“命运抗争”,只有这样才能在“骨子里”形成坚韧的“琼花”意识。对此,冯英、张丹丹由于有着时代转型的深刻体会,以及丰富的生活经验和艺术经历,这种转换更为得心应手。1994年张丹丹受命组建广州芭蕾舞团,1996年冯英告别舞台,1997年蒋梅则转战银屏。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代琼花”——时任中芭团长的赵汝蘅在90年代中后期,带领中央芭蕾舞团度过了史称“青黄不接”的短暂时期,以及汹涌的“出国潮”和文化体制改革最初的阵痛期。
第四代:20世纪末一代
90年代中期,从北京舞蹈学院附中或大专班的优秀毕业生加盟了中芭,迅速补充了中芭的血脉,以“70后”的李宁、邹之瑞、侯宏澜等为代表的舞者也开始塑造“琼花”这一女英雄形象,更为明确的是,对这一代演员而言,“塑造一个全新琼花”已经成为她们的共识。
虽然最难捕捉的仍然是革命气质,但在老一辈“琼花”的精心帮助下,在第四代演员的身上,许多小细节都被“唤醒”;不同的是,“女性”意识还是得到了进一步强化,从无助与孤独的琼花,成长为刚健坚强却又不失细致的琼花,这一形象变得立体起来。而邹之瑞表演的琼花在1996年的美国巡回演出中,受到热烈赞誉,为《红色娘子军》成为国际知名的中国代表剧目奠定了基础。90年代末邹之瑞赴美;2000年左右,李宁退役;跨世纪的侯宏澜便与第五代连接了起来。2006年侯宏澜离开中芭成为独立艺术家。这是过渡的一代,技艺高超的年轻阵容使中芭重新令世人刮目相看。
第五代:跨世纪的“4.5代”和“现役”新世纪第一代 “第五代”琼花是近十余年活跃在中芭舞台的舞者,以“70后”的朱妍、张剑、孟宁宁、金瑶,以及“80后”的王启敏、鲁娜为代表。其中,朱妍、张剑、王启敏和孟宁宁曾被誉为中芭“四大花旦”,前三位至今还是中芭首席。在“出国热”和“转行热”消退后,中芭的实力派演员逐渐步入“国际份儿”的常青树行列。《红色娘子军》也是这个阶段受邀赴巴黎歌剧院等世界顶级芭蕾殿堂演出,还以更加主动的姿态走进了中国的各类演出场地。从一流剧场到大学讲堂,甚至露天舞台……“红色娘子军”以新的艺术面貌获得了艺术尊重。
《红色娘子军》是各代中芭演员的必修课。从小战士演起,熟悉了剧中每一个角色后,孟宁宁、张剑分别于1998年、2000年开始主演“琼花”,在前辈的传、帮、带下,不断磨练这个角色,已有十余年。有意思的是,孟宁宁扮演“琼花”十年,却没有跳过其他主要角色;而游刃有余地扮演各种角色是中芭当家花旦朱妍的拿手好戏,不过,从1995年第一次跳完红军女战士到扮演“琼花”,则用了十年。
为塑造刚柔并济、内心丰富的琼花,“娘子”和“军”的两个面向都被她们关注,只是或有不同侧重,或是寻求平衡;而且由于这代演员普遍具有国际水平,有着丰富塑造各类传统和现代剧目的实践经验,因此在她们身上,“内心戏”得到强化,能体会到技术能力和艺术表达的有效整合。因为个体差异,“琼花”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反映出了演员个体对人物性格理解上的变化,比如张剑的“琼花”极具戏剧张力,2008年以来鲁娜的“琼花”则很有个性,有野性。如今,在媒体宣传上,“四大花旦”、“最美公主”、“芭蕾皇后”、“中芭第一美腿”的称谓时常与“吴琼花”相提并论。“琼花”都已历经五代,“娘子军”可以放心地柔和下来,每一个“琼花”都可以自主选择分寸的拿捏,当然必须在一定范围内。对此崔永元说,他并没有“受伤”,他解释说:“不是所有的改变我都反对,只是不能说你想把故宫的墙涂绿就涂绿了;不能因为雷锋日记里有过时的想法就加上时尚的口号。”
结语
在被封为“革命样板戏”之前,《红色娘子军》这个革命现代(芭蕾)舞剧本来就有一定值得肯定的艺术创新价值和意义。文革后,《天鹅湖》重新柔情万种地回到了人们视线中,而《红色娘子军》则一度停演。1992年,在重重争议中,中央芭蕾舞团决定重新排演《红色娘子军》。文革后《红色娘子军》的复排不再把它当成“样板”,而只当做“剧”,便回到了艺术本来的轨迹。
2013年底,中央芭蕾舞团正式启动了《红色娘子军》首演“50年50场”的纪念巡演活动。从“娘子军连”的故乡——海南省到国家大剧院,再到诞生地天桥剧场,从央视春晚到北京春晚,在第三任“琼花”——现任团长冯英的带领下,《红》剧的纪念活动一开始,就呈现出了精英和大众“双管齐下”的方案。《红色娘子军》从“革命样板”到成为“红色经典”,不再是从上至下的号召,而是一种相互的选择,承载了几代人的精神寄托,一份青春追忆,抑或是一种独特的审美。毕竟,“定本”本身已经成为中国文化历史的一部分。在这个层面上,西方历史学家认为,《红色娘子军》“已经成为了人类文化遗产的一部分”。
[1] 李承祥. 《红色娘子军》四十年[J].舞蹈,2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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