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林怀民 看现代舞不一定非要看懂
- 舞蹈新闻
- 2018-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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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报(以下简称信):您说过如果只能留下一部作品,那一定是《流浪者之歌》,为什么?
林怀民(以下简称林):我说它能留下来,并不是指作品的造诣高或者多么完美,而是针对于它带给观众的那种宁静舒坦的感觉,我是希望这些能够留下来,它带着一种简单的东西。
信:想当年,您拿着德国作家黑塞的小说《流浪者之歌》去了一趟印度,之后就有了这部同名作品。
林:在那里,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印度人的生老病死都在街上发生,在恒河边,上游的人们死后烧成灰撒在恒河里。而在下游,人们就在这圣河里洗澡、喝水。我感动,生命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们不必把死亡隐藏起来。
信:听说您当时站在一棵菩提树下想了很久,当时想了些什么?
林:迎着树叶间洒下的阳光,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干净、安宁。这个世界太过于急促,多灾多难。我希望《流浪者之歌》告诉人们,流浪者并非孤独者,人生只要尽力演出,终会有圆满的结局。
信:这部作品中运用了乔治亚的音乐、台湾的稻米、印度的故事以及太极、书法等元素,您觉得这些元素的内在联系是什么?
林:虽然形式不一样、渊源不一样,但是人类的情感是一样的,安静的东西是一样的,喧哗的东西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用不同的形式来讲述而已。
信:在舞台上,比较震撼的是那三吨半的稻米从天而降,您选择稻米作为舞蹈元素除了您儿时的记忆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意义?
林:选择稻米时没想那么多,但是用起来却让我感动。那些稻米无论是从天而降还将用脚踩上去,永远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伴随着的很漫长的音乐像一条河流,而那些声音就像是有东西不停地骚动着。河流表面上很平静,但是下面却有很多的激流、漩涡不停地涌动。它不只是视觉也不只是听觉,而是自身产生的另一种能量。
信:演出最后,一位舞者拿着耕具在稻米上画同心圆,这个动作大约多长时间?
林:大约25分钟,那个舞者始终保持一个姿势。在很多地方演出,每到这里,台下观众都会落泪。事实上,我在创作这部作品时没打算要催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观众就哭了,也许每个人内心都有哭的理由,但没机会释放,这25分钟安安静静地画圈,就像剥洋葱一样把人们的内心层层剥开,挤压的情绪都释放出来了。
信:2008年,一场大火将云门舞集的排练场烧成灰烬,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找到新的选址。
林:新的排练场在淡水。这个地方紧临台湾九十年历史的淡水高尔夫球场,那里绿草如茵古木参天。另外一边是百年历史的中法战争时期的古炮台。我们跟政府签了50年的约,这里将来会有一个室内的剧场、一个户外的剧场、两个排练场,还有小剧场、餐厅等,占地面积将近两公顷。
信:钱由谁出?
林:我们原先的场地被火烧了之后,大约有5000个企业和个人为我们捐款,现在还在捐,所有资金全部来自民间。
信:作品灵感都是从何而来?
林:我很多作品都是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东西,包括《流浪者之歌》。我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好像自己在干什么,我的作品从来没有剧本,就像这部作品的结尾画圆的环节。那些稻米撒在舞台上构成很多图案,有的像河流,但是被踩过之后又变成了沙漠,我发现那些图案是活的,我就跟一位舞者说,你把它画成圆的,他就用两三天的时间完成了,我又说你多画一点把舞台画满。这是一个很辛苦的过程,他很了不起。
信:这么长时间做同一个动作需要很强的体力和定力,如何让他们做到?
林:我也不知道,他们就做到了。这个舞团的舞者很静,他们不躁。在这个喧嚣嘈杂的时代,做到这个很了不起。事实上,无论是在巴士上,还是在机场等飞机,抑或是在等着上台之前,云门舞者都可以随时随地静坐,它已经变成了人体呼吸的一种状态,一种时刻例行的生活方式。就在那个舞者画圆的时候,其他的演员也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有很多人也是含着泪看到最后。
信:云门舞集在选演员时,有没有特殊要求?
林:其实不需要,只要身手好就可以了,其他的东西可以慢慢培养。不过,中间会有许多挣扎,最重要的是要把原先所学过的舞蹈甚至是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忘掉,几乎重新来过,因为那些东西在这个舞团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一般来讲,太极是讲“气”,拳术讲的是“骨头”,芭蕾舞讲的是肌肉和骨架子。而在云门舞集如何运用身体怎么用怎么站,跟以往学习的统统不一样。不同的时代对于音乐的感觉、对于动作的感觉、对空间的感觉都不同,如果永远都是一样不是很烦吗?所以云门的舞蹈很难交给另外一个团去演出。
信:您如何能知道观众对这种形式是不是喜欢或者能不能接受?
林:我从来不管!我怎么知道观众喜欢什么?你以为观众喜欢什么,你就可以故意这样做?我从来不思考这个问题,而且我也没有能力。云门的舞蹈在世界各地,大家反应基本上不一样。可能刚开始有三五分钟的适应,之后就全盘安静一起呼吸,然后就站起来拍手喽。(有点得意的笑)
信:很多人都说看不懂现代舞,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林:先放下看懂看不懂,就当花钱当傻瓜。你可能看不懂什么,但是我看到了线条很有意思,看到了光影中的变化也很意思呀。接触多了,就会有窍门了。其实我也有很多不喜欢的东西,但是隔几年再看,兴许就开始喜欢了。就跟喝饮料一样,今天喝这个,明天喝那个,不要太刻意,就是一种心理的感受。每一个作品后面都代表着一个时代一种思想,特别是欧洲当代文化我们很难理解。比如说皮娜·鲍什的舞蹈,她是在酒馆里长大的,看到很多人来来往往,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她的素材。在一些发达国家的城市,观众不需要懂,看演出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你把每一次演出都当做一次感染或者是熏陶,那你一定会失望的。
信:现代舞的观众需要培养吗?
林:这么说吧,你看那些老先生老大娘,他们在唱京剧的时候,摇头晃脑地唱得很开心,他们也不一定接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所以对于现代舞也是一样,多看、多看、多看,就行了。
信:您能不能透露一下您的最新作品。
林:我的新作品里都是流行歌曲。我用白光的作品《如果没有你》作为题目,里面还有周杰伦的歌、黄小琥的歌、张惠妹的歌,反正用了一大串的流行歌曲。
信:为什么想起用这么多流行元素?
林:也没有什么,主要是想开心一点,算是喘一口气吧。事实上,我这个舞蹈原先叫做《镜子》,舞美全是镜子,我在想你在镜子前干什么?用什么样的音乐?有一天我在洗澡,突然唱起白光的这首《如果没有你》,那么其他的歌曲是什么?于是就听了很多很多流行歌曲,我发现大多数流行歌曲都是讲爱情的,但又大多不是庆祝爱情的。这次尝试就是想让流行文化和现代舞进行一次对话,现在正在创作当中,做出来什么样我不知道,成功与否我不知道,卖不卖座与我无关,只要做就好了。
信:既然是流行元素,舞台表现会不会发生变化?
林:服装已经出来了,舞者们可高兴了,他们说我们终于可以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了,终于可以涂很红的口红,以往云门的舞者几乎没有机会涂口红的。从《流浪者之歌》到1998年的《水乐》,一直到去年的《行草》系列,云门舞集的舞台一直是黑白的,舞美是黑白的,舞者的衣服也是黑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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