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世奇观—忠字舞

       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忠字系列产品极多，农民交粮叫忠字粮，积肥叫忠字肥，各种各样的工艺品叫忠字品，听说武川的农村还发明了忠字猪，即在猪的额头上修剪出一个忠字来。工人们在汽车、火车、轮船、机器上也挂上了大大的“忠”字，中国人的智慧在献忠心这一领域里被发挥到了极至。
       忠字系列中最风光的还是忠字舞。忠字舞动作很简单，稍稍培训一下，男女老少都会跳。这可能是中国5000年历史上唯一全民皆舞的时刻，也是历史上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放眼望去，如同长蛇阵一般的队列浩浩荡荡涌满了长街，人们一边五音不全地高唱颂歌，一边笨拙地手舞足蹈向前行进，街道常常被堵得水泄不通。在呼和浩特，忠字舞更是场面恢宏无比，动辄上万人同时载歌载舞前进，可以从新华桥一直跳到东门外，足足五公里路，整个过程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其规模之庞大，气势之磅礴，连当代美国好来坞那些巨片也不能望其项背。
       忠字舞，顾名思义就是表忠心的舞，准确地讲，就是个人向伟大领袖表忠心的舞蹈。因为此舞男女老少都要跳，所以忠字舞的动作简单、重复、易学，适合任何年龄段的人士学跳。一个人跳忠字舞的活动范围，可以控制在1平方米之内，非常适合集体一齐跳，所以跳忠字舞最兴盛时，学校的课间操就是用忠字舞来代替广播体操的。一时间，忠字舞成为举世无双的国舞。
       忠字舞较为典型的是以《大海航行靠舵手》《敬爱的毛主席》《在北京的金山上》《满怀豪情迎九大》、毛泽东语录歌等歌曲为伴唱、伴奏。流行于文革高潮期，时间约在19661968年间，九大以后逐渐衰退。
       据说忠字舞其舞蹈语汇是从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里衍生出来的，也有人认为舞蹈源于内蒙古一带的“安代舞”，为了通俗易用又给予简化。舞蹈动作粗放、简单、夸张，大多采取象形表意、图解化的表现手法。当时的动作无非也就是弓腿曲臂手拿“红宝书”在胸前抖来抖去的那么几个动作。它的动作近似于广播体操，但舞蹈动作又非常粗糙、僵硬、稚拙、单调、机械，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缺乏一种美感。
       跳舞时手里通常以《毛主席语录》或红绸巾作为道具，舞蹈者情绪激荡，全身心充满着朝圣的庄严感。跳舞者不分男女老少，不分白天黑夜，在车间、操场、码头、街头、田间每天早晨，随处可跳。忠字舞因此也成了一个时代的象征。
       跳忠字舞最常用的歌曲是《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因为这首歌的唱词与动作容易协调：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舞者双手按着自己胸部；“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舞者两手放到腮帮，仰头望，手指呈放射状地一闪一闪；“千万颗红心”，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并，画成一个心的形状比在胸前；“要献给您”舞者单腿的脚尖跳跃着，另一条腿不断后踢，双手把那一个心形向右上方一下、一下地送上去。当唱至“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时，一面扭腰、抬腿，脚步前后左右地迈动，一面上下左右地挥舞红宝书，作抒情状。歌曲结尾时，跳舞者右手高举红宝书，自上而下，一顿一顿，作叩首状，口中反复高唱“万寿无疆”。
      忠字舞的预备式是：舞者右手高举红宝书，左臂曲于胸前，手心向上，双脚为立正式。当乐曲的前奏响完之后，舞者口中一边唱，一边用左脚随节拍上下踏动，右腿膝关节同时一屈一直，双手随节拍向右上方反复托举。
      忠字舞的典型的动作为：双手高举，表示对红太阳的信仰；斜出弓步，表示永远追随伟大领袖毛主席；手指怒指地面，表示彻底砸烂资产阶级；紧握双拳，表示要将革命进行到底。
      记得我们单位刚开始教跳忠字舞时，不知是大家从小都未接触过跳集体舞，还是政治觉悟不够高的原因，一开始大家都感到有一些羞涩，举手投足之间畏畏缩缩。一些调皮的男徒工更会做些夸张动作，其滑稽相逗得大家不时因笑废舞。后来经政治指导员再三提醒：“忠字舞是向伟大领袖表忠心的舞蹈，是一件非常严肃的政治活动，每一个动作都代表自己对领袖的态度，跳得好就是真忠，大跳大忠，小跳小忠，不跳不忠。”
      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一经上纲上线，谁也不敢在政治上开玩笑，所以在指导员的咋呼下，大家很快都学会了跳忠字舞。在每天上班前早请示、下班前晚汇报的课间，还要跳一次忠字舞，成为我们一种固定的表忠程式。
      记得那年，母亲住的家属大院也开始普及忠字舞，不知道是谁说我会跳忠字舞，于是大家推举我来当教员。那天晚饭后，每个家庭里的人全来到大院里。小平的姥姥用凉城话为颂歌起了个头：敬爱的毛主席，一二。大家就唱了起来。那天，我教的很吃力。第一个动作是双手向右上方一下下往上举，脚下也要配合手的动作。手的动作教了半个小时，基本齐了。但多数人脚下跟不上拍节。第二个动作是双手在胸前比量一下然后双手举向天空，仍然要配合脚的动作。难为了院子里的几位老奶奶，我喊停时，她们的小脚儿还在运动着，身子扭来扭去，脸上汗渍渍的，表现出力不从心的神态。
      当时的“忠字舞”，几乎达到了人人必跳的程度。在所谓“跳好跳坏是水平问题，跳不跳是对伟大领袖的感情问题”的思想指导下，每天早晨，随处可见跳“忠字舞”的人群。学生们到校上课，首先要跳上一段“忠字舞”；工人们上班前也要跳上一段“忠字舞”；机关干部做工间操也要跳“忠字舞”。就是在广大农村，社员们在劳动之余，也要在田间地头跳“忠字舞”。
　  有些人对跳“忠字舞”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有的机关干部每天早晨从家出来就跳“忠字舞”，一直坚持跳到机关大院。在跳“忠字舞”最热的那段时间里，红卫兵还在各个路口设岗，拦截过往行人，让他们跳一段“忠字舞”，方可通行。对于不会跳的，则让他们就地学习，学会了才能放行。听说，呼和浩特火车站还发生过，不会跳忠字舞就不让上车的事情。
      那时，商场和学校是跳忠字舞热闹的地方。早上，商店的人跳忠字舞问题不大，可是焙子铺的人跳忠字舞就麻烦了，那些买早点的人，大多数都是赶着上班的，等这些烙焙子的师傅不紧不慢地跳完忠字舞，那麻烦大了。后来，他们考虑实际情况，就用比较简单的早请示方法，排好队，手握红宝书挥三下，喊三声毛万岁，就行啦，几十秒就搞定了。
      记得当年，去医院看病，也要等候医护人员跳完“忠字舞”才能挂号。由此，跳“忠字舞”在全国已到何等程度。我的一个师傅，1968年冬得了急性阑尾炎，住院开刀后，只第一天早上经过说明情况被免去“早请示”，但因负责此事的工宣队认为这不是大手术，“早请示”“晚汇报”是关系到对毛主席忠不忠的态度问题，所以开刀当晚还是被迫到“忠字室”作“晚汇报”。以后每天的“请示”“汇报”自不能免，每次在“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后还要读大段毛主席语录、唱多首颂歌，差不多要二十多分钟。可怜刚动完手术的他每次只得尽量张大嘴以表示自己在念在唱，尽量压低声音以减轻腹部震动，同时将右手按在刀口上减轻疼痛。但跳“忠字舞”时就无法手捂刀口，而且跳来跳去身体必然震荡，刀口自然痛得厉害，幸得医生照顾，以刀口发炎、尚未愈合才免去了跳“忠字舞”这一节。
      前几年，我的与一帮在锡林浩特施工的师兄弟们在锡盟相聚，一阵痛饮之后，都飘然若仙，这时不知是哪位仁兄想起了当年的忠字舞，就乘着酒兴跳了起来。这一下点燃了我们深藏的记忆，年过半百的十多个男女朋友，竟疯疯癫癫地高唱起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全部跳起了忠字舞，一直闹了一个多钟头，把酒店里的年轻人搞得莫名其妙，笑出了眼泪。
      去年，我回山西老家，发现村里人都信奉耶稣基督。去的第二天恰逢礼拜天，一早跟表弟去邻村的教会。没想到现在农村的兄弟姐妹都大变样，连六七十岁的老婆婆都自告奋勇地上台唱赞美诗：敬爱的耶和华，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你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你唱。哎 这个赞美诗的旋律、调门和我们以前的文革歌曲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三个字，我想笑又不敢笑，农民真是实用的拿来主义。
      我在田埂上东游西逛了两个小时。远远回望，村庄沐浴在夕阳中，平静、祥和。从忠字舞到赞美诗，40年过去了。我暗自祈祷上帝永远保护这片土地，眷顾这群臣民。让他们年年丰衣足食，让他们时时平安喜乐，也让他们的赞美诗唱得更动听响亮。
(文章作者：王丁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