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汉风舞蹈诗《大风歌》中的风云之笔

日前在如火如荼的北京第四届国际演出季上，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推出的汉风舞蹈诗《大风歌》以其细腻、质朴的笔调为北京演出市场带来了一股清新淡雅的汉风楚韵，令人久久回味。刘邦与项羽的故事，我们早已耳熟能详，孰优孰劣，每个人心中自有一份贴心估量。楚汉相争、霸王别姬的反复演绎，带给我们的已远远超出历史的真实。若说项羽的《垓下歌》表现了他失败者的悲哀，那么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便在无意当中流露了另一种胜利者的落寞，可以说它是一种寂寥，更可以体味它是在悲凉中的奋起。

风云激荡、沧海桑田的历史演变悄然蕴藏在这《大风歌》大开大合的意象之中。作为主体的诗人刘邦改写了历史，推动了世界的进程，然而他“泣下数行”，在一次次的力挽狂澜中他把孤独和悲凉留给了自己。《大风歌》正是深刻体会出了这份心尖上的落寞，才能在刘邦的视角中寻求到楚汉争霸悲剧的必然，在大汉天下兴盛繁荣的长乐未央当中将王者的那份时代所赋予的孤独凝固，也在众多版本的霸王别姬当中脱颖而出，绝没有拾人牙慧之感。从这一角度来说，舞剧《大风歌》恰是以情带舞，却又不失历史真实的典范。

汉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上升期，就像一个人的青年时代，虽然面临很多困难和未知，但却在对未来的憧憬中表现出乐观精神，作为一代帝王的刘邦，即使体会到风云无常的辛酸，也要求得能守四方的猛士。一代汉风不仅有初朴的气质，更有开拓的气象。“长乐未央”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对美好生活的希冀与积极上进的态度。正是这位开拓了汉史天下，为百姓带来太平盛世的汉高祖，总在独自登高时将落寞与悲凉留给自己，否则他也不会在酒醉时泣下数行，喃喃吟唱“大风起兮云飞扬”了。本场晚会选取汉高祖刘邦登基一统天下之后的某个时间，在宫廷举行的一场盛大宴会。但这并不是一台简单的宴享乐舞展示，而是进行了艺术的处理，在乐舞的进行中却创造出一个追忆的虚幻时空，二者交相呼应。编导将这位英雄还原成了凡人，让他在举国欢庆中将威严留给世人，却独自品味孤寂，高处不胜寒。心中项羽来了，走了，虞姬来了，也走了，曾经的“舍身翼蔽沛公”不在了，当年韩信、萧何的眷眷情谊对于他这样一位王者也已化作尘烟徒枉然，在金戈铁马的隆隆战鼓声中，他独登高台，怆然涕下。正是在这种情感之中，各个舞段的安排才有了内在的联系而不显生硬，使思想与感情浑然一体。

任何的艺术作品，无非是形式与内容的合二为一，但具体而言，又并非仅仅是两方面的简单拼凑。舞蹈诗《大风歌》第一个亮点就是以上所说的主题，舞剧没有定位在项羽败者为寇的基准，而是在英雄刘邦的胜者风范中体味出了另一种人生感悟，这本身就是对人生主题更有深度的把握。明文军在舞剧创作会上说，《大风歌》是一部男人的戏，它突破了近年来以女性为主的舞剧创作思路，将男子阳刚之气呈现于舞台。但这种阳刚并不能简单等同于霸气、专横，而是化用汉唐舞风逍遥俊朗的雅士文化予以表达，既紧密切合了时代背景，又彰显了独特的文化意蕴。许多精彩的舞段都集中体现了这点，令我们记忆犹新的便是男子群舞《逍遥》，另外，《鸿门》的杀机暗涌、《巴渝》的雄浑激烈、还有《月下》的风流倜傥都使人眼前为之一亮。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男人书写鸿篇伟志的专场中，虞姬的独舞更加突出。在刘邦迷惘的心间，虞姬的存在已经不仅仅象征着项羽和爱情，在他怅然若失的追忆里，仿佛只有这位温柔中隐藏执著刚毅的女人才能够读懂他万人景仰时的遗憾。虞姬用生命舞动她的爱情，也舞动她无惧的理想，实现作为女人而超越了时代的伟大价值，那一声声无奈却并不哀怨的叹息，不断敲打着作为王者的刘邦。然而王者毕竟是王者，英雄所选择的人生却没有这般简单，落寞过后便是迎接一个新时代的飞扬，生命的意义就在这反复无常之中轮回，只剩下谁也无法明晰、无法决断的混沌。

舞剧的第二个亮点便是清新淡雅的汉唐舞风，从所属上看，《大风歌》可谓是中国第一个汉唐舞蹈诗作品。从孙颖老师的《铜雀伎》走到今天，汉唐舞韵历经了数十载风雨。在孙老前辈倾心研究的引领下，舞蹈学院古典舞系汉唐舞蹈专业近年来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踏歌》、《楚腰》、《谢公屐》等著名作品都是这一体系的优秀成果，并在社会上已有了不小的反响。与现今流行的主流古典舞蹈不同，汉唐舞者们基于多年对古代舞蹈资料的潜心研究，通过考察古岩画、古文物及古文献中的相关资料等手段相佐证，逐渐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舞蹈风格体系，较多大线条地使用腰部、臂腿等躯体部分，而不是拘泥于手、肩等的小动作，更多体现了古朴拙稚、自然而然的风味和审美追求。其动作淳朴而略带拙气，没有高难度的技巧，却不乏开拓的气象，没有精雕细琢的舞姿，却掩盖不了璞玉般的真美，初朴的气质使汉唐古典舞别有一番风韵。流动之间善用瞬间的失重来塑造“斜塔”的造型，使舞动流畅淡雅。经过对于现存汉画像砖的细致研究，舞者们从舞姿到连接，从恢复动作原貌到追寻当代时下的风韵精神，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的努力。高质量的演员是高质量的舞蹈所必备的，的确，该剧的主要演员来自当今中国最具实力的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他们都是活跃在中国舞坛上的青年舞蹈家们，如：汪子涵、武巍峰、张姝、刘岩等都在《大风歌》里担任独舞及领舞的角色。另外，群舞也是不可小觑，除了开场少部分的舞段由附中学生承担外，其他都是由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系汉唐专业大四的优秀毕业生所担任。完美的演员阵容、瑰丽的舞蹈场面、新颖的创作视角、脱俗的舞蹈语汇为我们呈现了一场令人震撼的视觉盛宴。舞剧的第三个亮点我认为就是其整体的结构思维，完全是由舞蹈思维来把握全局。正如之前所提到，因为舞剧的发展是由情而发，情动、心动、舞动。虽然人物众多，关系复杂，但都经由刘邦的眼中折射出不同的光辉。不用理会时空的现实，编导以刘邦的眼眸巡视着、游离着，不曾囿于现实与梦幻的交织，以今人的心态体味着古人的所思所想，时而是古人拙稚淡雅的百感交集，时而又回到今者舞动情迷的现代困顿，不论是历史还是穿越了历史的情愫无不感动着我们。

应该说《大风歌》这次亮相总体还是成功的，得到了专业人士和观众的认可，舞蹈中没有过多不切实际的高难技巧，却也好看，简洁优美，雅俗共赏。群舞、独舞交相辉映，仿佛一首时而豪放时而婉约的散文诗。气派的“逍遥”、迤逦的“长巾”、雄壮的“巴渝”、婉转的“翘袖”、凄美的“楚歌”、荡气回肠的“风颂”……风格独特的“汉唐古典舞”语汇、虚实相生的舞蹈时空、“得民心者得天下”的主题使得该舞剧不仅以直观的方式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更是彰显了泱泱大国的气势。但毕竟应了一句老话：精品都是磨出来的。只有短短两个月年纪的《大风歌》要想更上一层楼，还需要继续接受社会的考验。我们知道，舞蹈有其自身的特点，不是使用叙事而是善于运用直观的肢体动作表现人物性格。在这方面我认为若是时间允许，《大风歌》还是应该再多花些时间来细细研读(本文来自领舞网)史料，分别找准其性格定位，使描写不同人物心理的舞段更有特色。尤其是《鸿门宴》那段用强调人物内心活动的对比来交代身份的舞蹈，更是值得编导反复推敲。再有就是作为汉唐舞风的舞蹈诗作，没有与此专业相应的领舞演员支撑不能不说是让人遗憾的。由于诸多历史及客观原因，汉唐专业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位可以撑得起台的著名舞者，《大》剧中的顶尖舞者仍是青年舞团中经由主流古典舞体系训练的演员，虽然在舞蹈表现力、技巧及能力上都堪称一流，但与经过汉唐专业训练多年的新生力量相比较而言，在风格的把握上还是略显不足。另外，本剧也为戏剧与舞蹈的进一步结合提供了一些思考，如何借用戏剧的表演贴近人物形象，使舞蹈避免细节上的粗糙。这是对我们新一代舞者更高的希望了。

笔者希望，在当下商业运作的舞蹈市场洪流中还是应多一些像《大风歌》一样的文化巨著，能有更多的舞者以文化探索作为自己的艺(本文来自领舞网)术追求，以学术的态度从事艺术的事业，而不是用一味迎合部分观众的低级趣味的作品砸了舞蹈的牌子，也毁掉了自己的艺术生命。更多的期待留给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