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谈皮娜

     东方早报：第一次看到皮娜·鲍什的舞蹈，作为同行，有何感受？

金星：1991年我刚到欧洲，虽然跳现代舞，但我完全不知道皮娜·鲍什是谁，初看到时，完全被震撼到了，我心里想，这是谁啊，舞蹈居然可以这么跳，不在舞台上，居然在煤矿上、马路上跳，舞蹈里的那种状态很让我吃惊，我在猜，她到底是舞蹈演员还是戏剧演员，怎么那么有个性。

     “我觉得她是用痛苦来表现舞蹈，而我会用孤独来表现舞蹈，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

2007年的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第一次给现代舞颁发金狮奖，当时我是评委。皮娜·鲍什获得了现代舞的终身成就奖。我们五个评委一致认为是皮娜，非她莫属。她很可惜，才68岁就去世了，也许她平时抽烟抽得太凶了，有的时候出国演出，因为坐飞机不让抽烟，她会说宁肯不去了。

东方早报：文德斯说，二维银幕无法捕捉到皮娜·鲍什的舞蹈精髓，所以他拍了3D电影《皮娜》。你怎么看？

金星：文德斯是从电影制作人角度来看皮娜。每个艺术家都有她的个性，作品体现的只是一方面，你会发现她的生活态度决定了作品的风格。皮娜话特别少，总是很安静地坐着，但和演员交流时话就特别多，突然想到什么，就会把一个女演员叫到身边，然后和她聊，有时候聊着聊着，那个女演员会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和她聊过之后，演员再回到舞台上，就会特别有感觉。我觉得她是用痛苦来表现舞蹈，而我会用孤独来表现舞蹈，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

当然，其实看皮娜的舞台形象，不需要更多的技术呈现，她已经是三面的了，不是3D，有可能是5D。

东方早报：皮娜的舞蹈，恐惧、孤独各种沉重的因素占大多数，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风格？

金星：这跟德国文化有关，德国女性相对来说是很压抑的，我嫁给德国人，我太了解了！（笑）保守和严谨才是德国文化里尊崇的。还有一个原因我想可能跟她第一任丈夫的去世有关吧，从那以后，她的整个人就往里收了，不再像从前那么张扬了。

东方早报：皮娜应该算德国女人中最有批判精神的吧？

金星：她的生活环境和时代造就了她。德国出了很多哲学家、思想家，德国的文学作品也是最有力量的，这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国家，因而皮娜的作品既具有哲学性也具有社会性，带了很多理性的思考，她的舞蹈提出了很多疑问，为什么工业化的东西束缚了人原本的感情？也是德国才能造就出皮娜·鲍什。

她不仅仅能思考，她还打破了戏剧和舞蹈的分割。皮娜的舞蹈刚出来的时候，曾遭到一致的反对，舞蹈界说这不是舞蹈，戏剧界说这不是戏剧，可是当历史沉淀过后，这些当时有争议有批判的东西永远是推动社会发展的。不管是戏剧还是舞蹈，皮娜到最后都是被肯定的。

东方早报：身体是皮娜运用得最好的斗争武器。

金星：对，她完全讲述了德国女人如何解放自己的身体，比如亚洲的那种玲珑身材，欧洲舞蹈里女人的性感的胸部，皮娜把世人对女人的概念完全剥离，这个女人什么都没有，没有漂亮的脸蛋，甚至没有胸，她打破了这些无意义的符号，性别的符号，她告诉观众，人性是立体的、抽象的，不是表象所看到的，你看她所表现的痛苦，都是视觉上最美的那一面，但是这个美接受起来会有很多的困难。她没有放弃，虽然她始终都在挣扎，但是她很执著，也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