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舞蹈女神"陈爱莲
- 舞蹈鉴赏
- 2018-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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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从艺已55年的陈爱莲,是中国当代最有影响的舞蹈艺术大师之一,被西方媒体称为“东方舞蹈女神”。从1981年《红楼梦》首次被改编为中国古典舞剧至今,陈爱莲已主演了25年的“林妹妹”。2006年末,67岁她在北京大学完成了第500场演出。11月9日10时舞蹈家陈爱莲做客《中国访谈》讲述她的艺术之路。
以下为访谈实录:
[中国网]:
各位朋友大家好,欢迎来到中国网。这里是正在直播的“中国访谈,世界对话”。
今天作客中国访谈的嘉宾在舞蹈界是响当当的名字,她被西方媒体尊称为“东方舞蹈女神”。她本身的人生经历就是一部武林传奇。她在舞台上塑造的“林妹妹”的形象深入人心。有媒体这么形容“黛玉不老,爱莲常青”。
[中国网]:
为您介绍今天作客中国访谈的嘉宾,她就是舞蹈家陈爱莲女士。陈老师您好,欢迎来到中国网做客。
今年是您从艺55周年,会有什么活动庆祝这个纪念日呢?
[陈爱莲]:
希望有更多的活动。比如说我们现在正准备出我表演过的精品,几十年来的精品,老百姓都非常喜欢的,出一套邮票,那很有意义。另外,也想举办一个研讨会,就中国的舞蹈、古典舞以及关于舞蹈演员的年龄问题、艺术青春问题搞一个研讨会。
当然,最主要的是,因为我现在一直活跃在舞台上,而且还在演舞剧的女主角,还可以开个人的专场,所以今年12月27日,在政协礼堂的剧场里,由政协牵头,还有文联、文化部相关部门,及舞协、文协艺术基金会、公益协会这些单位一起来推出我的一场个人舞蹈专场。
[陈爱莲]:
一个人的成长,特别是今天大家还这么欢迎我,给了我这样一个非常好的工作平台。我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能够完成的,它是跟时代、跟很多老师、领导,特别是广大欢迎我的观众的支持分不开的。我想借这个机会推出一台我从50年代末开始至今所演过的部分经典节目。比如说《春江花月夜》是我在国际上得金奖的剧目。《蛇舞》是我第一次在民族化芭蕾舞剧里面演反角的剧。还有《草原女民兵》, 还有50年代到80年代我的专场中专门为我编排的吉普赛舞蹈《流浪者之歌》。
[陈爱莲]:
我从80年代开始扮演林黛玉,一直到去年12月份在北大演第500场,今年又演了几场,今年6月份还在大兴区新建的大剧场里面演了一场《红楼梦》,有里面的片断“葬花”。还有我专门编排的比较时尚的,表现年轻人在回家路上的那种恋爱的淡淡的、幸福的舞剧。基本上是从50年末一直到现在我所表演过的部分精品,因为一个晚上不可能展现很多。另外还有我创作的一个节目,得过德国金奖,也得过优秀表演奖的节目《彩莲当空》,由我女儿来表演。另外,我有一个校友艺术团,会再穿插一些其他的节目。
[中国网]:
听您介绍这个晚会,大家就已经很期待了,这个晚会您是绝对的主角,对您来说现在排练起来特别辛苦吧。
[陈爱莲]:
我真正准备这个晚会是从今年8月份开始的,当然我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要当校长,又要教学,还有社会活动。我在上个星期六的时候已经联排了一次,就是我能够完整地跳下来,保持相当的水平。有一些老观众看了以后――因为我请了一些人看,有的人看了我几十年,甚至夸我好像比好多年轻人都好。现在的阶段是服装、灯光、舞美各方面的筹备工作,包括今后要开的新闻发布会等事情,做一些准备工作。
[中国网]:
陈老师,当您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特别对一句话深有感触,说您就是一个“武林传奇”。您并不回避您的年龄,68岁,这样算来您是从1952年开始从事舞蹈的。您当时怎么样进入到这个领域当中的?
[陈爱莲]:
这个机遇也是很特别的。实际上那时正好是50年代初,正好是新中国建立以后,我们的国家考虑到建设舞蹈事业,考虑到文化建设,特别是舞蹈。因为舞蹈在以前不是一个专门的职业,没有叫事业,戏曲、电影还是有的,但是舞蹈没有,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建设这个事业的。
赶上这么一个好机遇,要招一些小孩。那个时候北京舞蹈学院还没有成立,就叫中央戏剧学院附属舞蹈团学员班,到上海去教授,因为可能上海文化比较活跃,要招一些有点天分的孩子。那个时候,由于我父母去世得早,我在孤儿院里面,我是从上海的孤儿院里面被招到北京来的。这是很特殊的机遇。
[中国网]:
从事舞蹈最开始的时候就对它痴迷吗?
[陈爱莲]:
我对舞蹈没有什么认识,而且我的理想也不是当舞蹈演员,我没有想到舞蹈会成为终身的事业,也不会想到它是我的饭碗,都没有考虑过。认识舞蹈是因为上海解放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有舞蹈,上海解放的时候还扭秧歌,唱着跳着就进来了,所以对舞蹈有了一点认识。
街道里组织很多小的舞蹈组、戏曲组、音乐组,我就参加了舞蹈组,也参加了戏曲组,但是好象在舞蹈方面大家很快认为我挺合适,挺好的,所有的表演节目都有我,而且每次出去表演的时候大家认为我表演得很好,自己就很开心,觉得这是一种业余的游戏,一种爱好。我更喜欢的是电影、戏剧,我对话剧非常非常痴迷。
[陈爱莲]:
有一个笑话,我们学校里面有一个课本叫《列宁的故事》,我们把他编成小话剧来表演,里面就一个角色,就是列宁的女秘书,我就演那个女秘书,特别特别努力,准备半天酝酿情绪。其实女秘书就是端一杯水给列宁同志,然后就下去了,就是这么点戏,我认真得不得了。但是大段大段的舞蹈表演我觉得其实是一种娱乐。
[陈爱莲]:
到了北京以后,我们的牌子叫中央戏剧学院,我那个时候特别高兴,是觉得自己演电影、演话剧,是这样的感觉。后来一直练跳舞,当时觉得特别不理解,我觉得这不是事业。后来我问我的老师,说我什么时候去中央戏剧学院,她说那是一个大学,你那么小的小孩要在这里学跳舞。这个时候我正好有机会看了前苏联的芭蕾舞大师表演的四个著名的芭蕾剧浓缩剧,有《天鹅湖》、《罗米欧与朱丽叶》,当时我就受到极大的震撼,就是我原来喜欢戏剧,我认为不管是电影还是舞台剧,能够展现人生故事、情节,塑造一个人物,表现他的内心世界。
[中国网]:
并不是你想象中单一的跳舞了?
[陈爱莲]:
我也很喜欢,但是觉得它并不是我最大的追求,我希望表达深刻的东西,表达情节。结果一看就觉得这个很美,本身就能够完成戏剧。我有的时候跟戏剧家开玩笑,我说我也要参加戏剧家协会,因为我是舞剧演员。它不但能够完成戏剧所能完成的任务,而且我感觉到它有一种其他的魅力,区别于表演艺术。它能够用你的形体,就是身体各部分展现那种美,你能欣赏到形体的特殊的美。同时好象有时候在跟观众共同创造中达成一种“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感觉,所以一下子就一见钟情了。我讲当时是一下子一见钟情,谈恋爱,生子,因为要办学什么的,就从始而终。
[中国网]:
那个时候开始对舞蹈特别热爱,你说你在从事舞蹈的时候是特别有天分的学生,后来在芬兰的赫尔辛基的舞蹈比赛中一个人拿了四枚金牌?
[陈爱莲]:
那个时候我很幸运。
[中国网]:
这个记录现在没有人打破?
[陈爱莲]:
好象没有,一个人一次得四个金奖,现在也有人得金奖,但是一下子拿四个节目没有人突破。
[中国网]:
从什么时候开始舞蹈成为您生命中不可割舍的部分?
[陈爱莲]:
从我开始热爱上舞蹈的时候。实际上1952年我开始到北京跳舞,一进来人们就觉得个这个小孩很有意思,好象很有发展前途,我也很用功,非常努力。1953年的时候,我就已经上了《人民画报》了。
[中国网]:
您的经历中有一段让我特别有感触,就是您获奖以后没有多久,就赶上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到河北去改造,但你坚持每天练功,很多人都放弃了,但是您没有放弃?
[陈爱莲]:
是的。
[中国网]:
您在农村插秧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绝望,还把自己的腰肌劳损治好了。
[陈爱莲]:
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在控诉劳动,耽误青春,耽误业务,我当时不敢说,我觉得我把我的腰肌劳损都治好了。我插秧也好,打稻子也好,一天多长啊,从这边到那边,一直弯着腰。以前在表演的时候腰经常受伤,大夫要求我们经常做一些向前弯的动作,我知道这个动作对我有益处,但是我没有时间做,因为都在工作。这个时候种稻子,每天得要弯,就得到了一个好机会,长时间地向前弯。如果太阳从这边出来,我就背对着太阳弯,你想想,红外线对我非常好,天天这样理疗,而且往下还是治疗性的练习。后来我还坚持练功,所以一边治疗、一边练功。我把我的腰肌劳损治好了,但是我不敢说,过了很多年大家采访我的时候,我笑着说我跟他们的感觉不一样?
[中国网]:
我感觉你跟所有人的心态不一样,在那个地方你好象非常乐观,在那个地方离舞蹈、舞台那么远,你是那么一个爱艺术、爱舞蹈、爱美的人,当时没有绝望过?
[陈爱莲]:
没有。我还住过单间呢,很多人不明白,就是单独隔离,我一个人住。我在那里面也练过,在农村劳动,种了三年稻子,我都坚持练功。
[中国网]:
旁边的人应该不理解?
[陈爱莲]:
当时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我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穿了一身黑衣服,就有农民看我,我当时想我是不是像红岩里面装疯的那个人。好像我每天都是这样。人们可能觉得我很奇怪,另外感觉我很傻吧。我想,一方面因为我这个人喜爱这个职业,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过苏联的大师们的表演。我有特殊的身世,比如说父母去世得比较早,在孤儿院里面长大,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把我培养成才,所以我跟别人的心态不一样。当时我就觉得看见前苏联这么好的舞蹈艺术,我就觉得我要为国争光,我也要像那些芭蕾舞大师们一样。中国人也可以有这样的大舞蹈家,我要为祖国争光,特别心安理得。我喜爱舞蹈,又有理想和信念。但是我前不久看了一个电视剧,就是《士兵日记》,那个里面的人傻呼呼呼的。还有一个于丹讲《论语》,说我们有时候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因为聪明就是耳聪目明嘛,所谓一些不聪明的人最后还成功了。大家觉的许三多傻一点,但是我觉得他不傻。
[中国网]:
王宝强刚刚做过我们的访谈,许三多的人生格言就是不抛弃、不放弃。
[陈爱莲]:
现在的信息很多,诱惑太多,信息太乱,所有的东西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而且会动摇你很多东西,自己要有非常好的心态。但是那个时候在下面劳动的时候,其他的人为什么会那样,我想他们也不是不热爱或者完全的怕吃苦。我现在想了想,他们比我聪明,他们比我信息多,他们早就开始练,到最后全都不练了,睡觉的睡觉,看书的看书,就我一个人练。因为他们听说北京舞蹈团从各地调了很多人,包括我们的劳动改造队伍里也有调回去的。我们无休止地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就是回去也没有前途。他们很聪明,他们就放弃了,有这个时间不如看书、织毛活,很现实。
我有前面的原因,我就觉得不管种地还是干什么,以后总会过去。我干什么?总是要跳舞,因为干的就是这个。跳舞拿什么来跳?现在不好好练。我们行里有一句话,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就知道了。所以我就想得很简单,我说会回去的,会好的,作为舞蹈演员一定要坚持练功。我这样想了,就练了。
[中国网]:
您坚持下来是因为有这个信念,您回到北京以后非常大胆地办爱莲舞蹈团、爱莲舞校,为什么有这么大胆的举动?
[陈爱莲]:
很多年了,那是90年代才开始的。那是1989年成立的,是文化部第一个民营艺术团;1995年成立了北京市第一所民营的艺术学校。
[中国网]:
也是创了一个第一。
[陈爱莲]:
对。因为我生活在艺术界的前沿阵地,一直活跃在第一线。我早先有亲身体会,另外我比较愿意思考。在一次舞蹈比赛当中我当评委,是全国第二届舞蹈比赛,那个时候正好是80年代中期。我们国家正规文艺团体比较箫条,那是中后期的时候,包括那时候走穴风很盛,没有很好地顾及到怎么样发展我们的艺术。那个时候很多艺术家没什么事干,我曾经请教过当中一个评委,他是从美国回来的舞蹈硕士。我问他,我说现在怎么回事?他的比喻不恰当,但是有一点对,他说当时像美国三四十年代,就像卓别林那个时代,美国很多严肃的艺术大师没有地方演戏,美国当时的百老汇很活跃,但是艺术性比较差。当时艺术家出现两种情况,有的人认为自己是大艺术家,所以我决不能降低我的身份,宁可饿死,所以真的他们有的人就饿死了。美国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有工资,有住房、医疗,只是没有很好的事业发展,但是美国确实有一些艺术家就饿死了。
但还有一批人就不是这样,他就到了初期的百老汇,或者下面的一些夜总会、酒吧,进去做表演,做艺术指导。他进去以后,首先他能挣到钱,不会饿死。同时,他本身是艺术家,他把他的艺术带进去了,提高了娱乐行业的艺术表演。所以那边的艺术也提高了,他自己也挣到钱了。等到经济箫条过去以后,有些艺术家回来建立自己的舞团,建立了自己的学校。
[陈爱莲]:
当时是八几年的时候,我印象特别深,好像我们不是经济箫条的问题,是其他的问题使得艺术不能很好地发展,出现这种状况。我们应该怎么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开玩笑说。那个时候我在思考,体制改革是从80年代末期开始的,国务院专门派人到文化部,从部长开始到院领导,还有一些明星、主演,像我们这样的,我当时不是官,没有官位,那时候就在谈文艺体制改革。现在也在谈,那是1988年,印象很深。我就提了一些改革的方案,国家大剧院怎么搞,高雅艺术怎么搞。另外,娱乐行业怎么做,娱乐行业应该是自负盈亏的。讲完以后,大家都反对我。说这边要提高,那边可以自负盈亏,把钱集中在做事业方面。后来大家都反对我,而且有点误会我。
这里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认为我自己在国家大剧院当主演,我的待遇提高了,好像我挺好。然后把一部分人请走,自负盈亏,好象自负盈亏根本走不通,因为国家养着我们都活不好,那自负盈亏不就死了?他们认为陈爱莲为自己着想。其实那个时候我快要到50岁了,我调侃我自己,我说我不年少还气盛,我在会上表态,我说我现在就是国家大剧院主任,即使不能跳了,我也可以当国家大剧院的艺术总监,但是我真的不是为我自己。
如果我们不进行体制改革,很清楚会影响我们事业的发展,所以我这是为了事业的发展。我说这样吧,你们认为出来的人都得饿死,那我第一个出来,我就不在国家大剧院了。我出来搞自负盈亏的娱乐行业,所以我有一段时间走娱乐行业走了好多年,大家都不能理解。
[中国网]:
你当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有底吗?
[陈爱莲]:
有底。为什么不能活呢?其实当时有很多人很有本事,比如走穴风很盛,国家的工资才多少,走穴的钱是多少,所以他们不听国家大剧院的,当然那是非法的。如果成立一个民营的团体,我就是走这条路,我就是走自负盈亏的,但是我定位了,严肃艺术你们搞,我陈爱莲改行做娱乐业。
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很多人认为我除了经营团队,还应该办学。因为我是很好的老师,我在1959年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以后就留下在学校当毕业班教师,我在学校里当了四年教员。如果不是强制性地规定,一个好演员不能留在学校,一定要在国家大剧院当演员,那我就一直当教员,我是很好的教员。后来我也当兼职教员。所以很多人希望能够向我学习,希望我自己开个班。
我曾经尝试过,好象当时没什么路可以走。正好1995年我参加了一次政协常委扩大会,主席报告主要讲教育,说义务教育、职业教育、社会力量,我就觉得义务教育大家都是,那么那两条跟我关系太大,又是职业教育,又是全民办教育。因为国家没有这么大力量包起来,所以我又觉得自己年轻气盛了,又觉得这是我的使命,而且我已经经营艺术团6、7年了,所谓的第一桶金已经有了,经济上也有一定实力了,再加上教育资源,那没得说。
我的老师都说我,本来让我回北京舞蹈学院,说你是舞中国最好的人选。但是当时我觉得我到舞蹈学院弄教材?思想没有转过来,还有其他原因,也没有回来。后来李院长说我也等不了你了,就算了。我觉得到时候了,既然国家号召这些委员,我自己又是全国政协委员,我是不是应该身体力行做这件事情。
[中国网]:
办学校的各方面条件成熟了?
[陈爱莲]:
不是。最基本的资金我有了,我的教学资源,不管软实力、硬实力都有一些,国家又号召,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就觉得非常好,就申请办学了。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我当时跟政协的教委副主任王明达同志一讲,他都非常支持我,他说你这个想法太好了,我们一定支持你。
我们到北京市看的时候,那时候还是高教局、文化局分开的,没有一个地方是你可以登记、注册的,没有这样的地方。虽然国家号召,但是具体做起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后来还是通过有关方面,包括政协常委、教委副主任王明达同志牵头,因为他是常委,又是国家教委副主任,他牵头北京市的各个教育机构,再加上文化局给我挂靠在一个公办学校,就办成了第一所民办学校。
[中国网]:
您那么热爱舞蹈,以前很纯粹地去跳舞,跳自己喜欢的艺术。办第一个民办学校肯定是摸着石头过河,肯定没有那么多精力,不像以前单纯地跳舞,遇到的困难肯定很多,没有打过退堂鼓吗?
[陈爱莲]:
办学方面,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困难,因为是熟门熟道。我在北京舞蹈学院待了九年时间,五年是学生,五年之前还当了两年学生,当了四年教员,而且我还担任过演员队组长之类的职务。对学校的这一套东西,再加上我自己的教学,文化课也好、专业课也好,没有什么困难,而且非常熟悉。
我没有想到的是,真正在办学过程中遇到的政策性问题是非常非常的困难。就是一开始我跟你讲的,虽然常委扩大会、主席开会讲话号召我们,我去响应,都没有能进去的门,都得人家另外找地方你才能进去。这个过程当中碰到的问题很多。
能不能这样说呢,不知道恰当不恰当,就像民办企业在刚开始的时候有很多问题,国营企业和民营企业之间的政策上的问题,它就制约你,制约得很厉害,不能发展。我也能理解。比如说多少年我们的惯性就是国办的,所以系统是国家教委、北京教委,北京教委下面的某个部门,一直到学校党委,这一条线上去很方便。但是我们归谁?我说我找不到“婆家”,以前就讨厌婆婆管,我说我现在很想要“婆婆”,没“婆婆”不知道找谁。
因为你办的是正规的学校,你会牵扯到很多的问题,就是牵扯到办学的政策。我们跟其他国家的情况不一样,所以必须获得支持。当然,凡是成功的时候,顺利往前走的时候,都是得到了国家有关部门和有关领导的理解、支持,凡是有坎儿的时候都是没得到。
我记得有一次为了某件事情,完全是跟政策有关系。我跟教委的一个不太大部门的一个人打电话,因为他正管我们,但是他不管我们。我晚上打电话给他,他就打官腔,很厉害,我就好言好语地说,因为要办成事。最后那个人特别硬,我一直忍着,等到把电话挂掉之后,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后来我说,我掉眼泪不过瘾,因为积攒了很多事情,我说我释放一下,我就放声大哭,反正一个人。
我记得当时我们学校看院的狗爬到我的窗户上,那时候我爱人不知道,看到狗那样就过来了。那个狗好像觉得我伤心了,好象有什么事情。但是在电话里我没有哭,我一直在求他。
[中国网]:
您给我们讲的这些经历让我们感受到您是非常大胆和非常坚强的女性,永远走在前列。后来我们又看到您复排的《红楼梦》,您跳了27年的“林妹妹”。当时怎么想到复排这个舞剧的?
[陈爱莲]:
当时中国歌剧舞剧院选的第一个女主角就是我,后来大家称我为“活的林黛玉”,一直演到80年代中后期。我是1989年出来的,后来剧院也不演了,这个节目没有了。现在全中国能演这个版本的《红楼梦》的就是我们独此一家。
那个时候我建了学校和剧团,是在1997年的年初,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一个文件。1997年年底中国举办首届中国国际歌剧舞剧年,我一看节目单,好像伤了我的民族自豪感或者是事业的自尊,我一看那上面几乎全是外国剧目。我觉得我们自己的舞剧曾经是那么辉煌,怎么是首届中国国际歌剧舞剧年,我们自己的节目几乎看不到?
[陈爱莲]:
所以当时我跟文化部讲,我说我想参加这个,这是一个原因,想复排中国的舞剧参加国际歌剧舞剧年。还有一个原因,我做艺术团走娱乐场所。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极大的讽刺,就是等我从那个地方回来办学,我们很多国家大剧院进了娱乐场所,他们上夜总会,上酒楼了。当时我也是目瞪口呆,觉得搞错了吧?我出来为了把这个地方让给你们好好地搞我们的歌剧舞剧,我们去走这条路。所以当时好多人还骂我,这么大艺术家不知道掉价。我干的就是这一行,我给了你们国家大剧院,你们怎么跑到酒店、娱乐场所去演出了,到现在也有这种情况,我是很不理解。回来以后,我的心情并不是想挣钱,要想挣钱我当时有很多的机会,有很多做生意的朋友,很多机关的朋友都曾经讲过,你不要这么辛苦每场演出好吗?我们捧你场多好。我当时特别需要钱,后来我一想不行,如果我跟他们做生意,挣了钱,我会很投入地去做,也会成功,但是充其量是一般的企业家。我却会忘记跳舞。可是我的使命是什么,我觉得我应该活在舞蹈的世界里。
[陈爱莲]:
在这里面我作出了应有的贡献,这是我的路。你挣了钱,却不会跳舞,艺术细胞都没了,全是钱,这样就坏了。我开玩笑说,你觉得我现在还在跳,我还能办学、教学生、搞创作,你现在拿多少钱来造出一个陈爱莲,它不是钱能够解决的,有很多很多的因素,其中包括钱,但光是钱是不行的。所以我就拒绝了,当时没有去挣钱。
所以我的内心就是一种舞蹈的情结,而且希望中国的舞蹈事业辉煌。我们有这么好的传承,我有机会坐在中央最高级的领导人旁边,他们跟我讲也是心系这一点,心系的就是中国有这么优秀的传统舞蹈文化,我们一定要传承下去。当然我们要发展,但是基础还没明白,老师跟学生的关系就是这样,你还没跟我学,我就给你顶回去,先让人家听听你讲得有没有道理,接受你这个东西,消化一下我再反馈,解决问题。
我这种情结,上到中央的最高领导人有这种情结,下到老百姓,他们说我们真的特别想看你的东西,你怎么不演出了,而且看不到别人在演。而且也有很多文艺界的很多人士说,你现在的问题不是个人的问题,是我们事业的问题。我说是,我一直跟很多人讲,你不要以为你支持我了,我在做什么,我说你支持我,等于我们共同为祖国的舞蹈事业做贡献。我们扮演不同的角色,我可能在台前,你可能在幕后,但是最后完成的成果是我们共同努力的成果。
所以我的情结总是希望办学,我对他们的要求就不是去娱乐场所演出的东西,而是希望他们走到高处去。当时一直想恢复舞剧,有太多可以恢复的。比如我演过的《文成公主》,我自己创编的在广东省得金奖的《牡丹亭》,其中也有《红楼梦》,还有最早的《宝莲灯》、《小刀会》,太多的节目需要恢复。阴差阳错,因为《红楼梦》的导演非常支持我,他的身体非常不好,他说如果你想恢复,今年我就陪着你排,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排了。所以在这么多剧目中抢救舞剧,就选了这么一个节目,马上就报给文化部。当年就复排出来,参加了中国首届国际歌剧舞剧年活动。
[中国网]:
去年在北大完成第500场演出,这个数字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陈爱莲]:
挺开心的。好像我在整个事业的道路上,一直没有中断,自己在前进,不是停滞或者断开,而是在不断地向前,我特别开心。那场演出是我终身难忘的一场,北大的观众安静到什么程度呢,特别是独角戏的时候,我感觉剧场没有人,如果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这么的安静。而且演完之后观众都不走,都涌到舞台前面,他们问可不可以接受签名,我说可以,演出以后整整签了一个小时,签了有600多个。
[中国网]:
我看过有一些观众看问之后对您的评价,他说这不是60多岁的人跳的,这是25岁的人跳的。
[陈爱莲]:
他们不相信。特别是有一个人,在我跳到第三场戏的时候,他就说哪个是陈爱莲?他们说那个就是。他说她有几个替身?就说这些替身当中哪个是真的陈爱莲。后来说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第一场就出来了。他以为我是不是有很多的替身。
我那年在上海演出的时候,那时候还62岁,是我的专场。结果报幕员特别有意思,他特别兴奋,他一般不应该报演员的年龄,女演员很忌讳说自己的年龄,结果他就报了。可能大家都准备看一个62岁的人跳舞。刚跳没多一会儿,观众挺有意思的,大声叫,什么62岁,根本就是26岁吗。后来就说26岁跳不了这么好,就不应该说多大岁数。我觉得挺好玩的,有时候跟观众在一起很有意思。
[中国网]:
这些记忆对您来说特别难忘,特别受鼓舞。
[陈爱莲]:
挺好玩的,因为我自己心里老没觉得自己有多大。
[中国网]:
您看起来也特别年轻。
[陈爱莲]:
不是,就是心态好,可能一个是有追求,另外那种心态保持比较好,心态比较平和。另外我演的角色中年龄最大的是《雷雨》里面的繁漪,她也才30岁。我办学时身边好像都是孩子,可能也有关系吧。
[中国网]:
您做政协委员的时候有这样的呼吁,就是要救救中国古典舞。在您看来,要救中国古典舞需要哪些方面的合力?
[陈爱莲]:
其实“救救中国古典舞剧”是媒体用的词,它给我总结的就是很醒目的,但是意思是因为它要传承,有很多优秀剧目,剧团不演,演员也没有,很多人不知道了。甚至很多剧目胜过现在编的所谓的精品,可能有人不愿意听这样的话。
有这么多好的节目失传了,我觉得对后人来说对不起他们。所以出来一个大题目,就是“救救中国古典舞剧”。我想首先,文化是个上层建筑,它一定要有经济基础。我说余秋雨在日本华商大会讲到的,说你们企业家在我们中国的文化复兴中有很大的作用,甚至是一半、一大半,我当时就笑了。因为文化人是需要养的,现在很多不好的是大家都忙着挣钱。国家大剧院不好好搞歌剧舞剧,不认真排练,一天到晚弄小节目,到处挣钱。文化是需要养的。
比如我,我从1989年出来建立自己的剧团的时候,我也没那么傻。当时有企业支持我,只是后来因为赶上特殊情况有了变化,我就没了办法,只好白手起家了。但是人家说第一年给你投资多少钱,然后每年给你投资多少钱。我在1980年末就想搞中国的音乐剧了,我没有想到自己走这么低,我就想搞中国第一个音乐剧,人家把钱给你,合同都签了。当时有了一个特别的变故,就没有做。
[陈爱莲]:
实际上我有很多想法。比如复排很多优秀的剧,这对子孙万代来讲是功德无量的事情。另外我想创造新的东西,现在所谓的音乐剧、歌舞剧,中国人除了看跳舞以外,有的时候希望有声音和词,这是非常可以理解的。我从八几年就想做这个事情。而且我有很多很好的题材,很多人说太棒了,但是没有资金。《牡丹亭》可以恢复,1984年我早在广东得金奖了,我是总编导,但是也需要钱。我培养的年轻孩子很优秀,但是我养不起他们。现在人们对物质的要求很多很多,我养不起他们,所以他们纷纷到别的地方去。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充其量是半成品。
文化是上层建筑,我希望真正对我们国家的软实力愿意贡献力量的,真正对民族伟大复兴有责任感的企业家能够关注我们,这点非常重要,和我们结合在一起,我想我不会乱花你的钱。这是第一条。
[陈爱莲]:
第二,中国政府的宏观调控也是非常重要的。说到文化产业的概念又讲到钱的问题,还有主导什么东西。调控不是说什么不要做,不是什么东西摆在什么地方,政府的宏观调控还是很重要的。但是实际上,我们的上面很着急,下面很着急,很抱歉,我们的有些中层不太着急。但是往往落实很多问题时需要中层的人员来做,所以对政府方面,我也是有一些想法的。
另外,我觉得对媒体来说,我对你们寄予很大的期望。因为媒体现在相当重要,你是主要引导大家的。因为观众可以培养,可以引导。我可以举个小例子,你知道报纸说迪斯科是健康的,第一个跳的人是谁?是陈爱莲。当时跳迪斯科是“洪水猛兽”,因为刚刚改革开放,大家都在跳,然后他们采访我了,后来上稿了。我说糟糕,这回肯定要挨批判了。当时我就出国演出了,等我两个月以后回来,吓我一跳,满大街都在跳迪斯科,老太太、老头也在跳,我说我出国才两三个月,中国变化这么大。所以媒体很重要。
虽然当时我这么想了,也有人跟我有同感,但不敢发表,有些人觉得那不健康。发表以后,好多小学生、中学生都拿我做依据。所以我觉得媒体的导向相当重要,我只是举个小例子。媒体的很多导向很好,我也很感谢他们。比如我在演出过程中,他们给了我很多的支持。但是整体来讲,对于我们如何推动软实力方面,在舞蹈方面怎么使我们真正达到无愧于中国这个大国的地位,无愧于我们的祖先,无愧于未来的子孙后代,我希望媒体能够多给我们一些支持和导向、呼吁。
还有特别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自己,我们的业内人士。在当前社会中诱惑很多、信息很乱的情况下,如何能够有定力。像锦涛书记讲的,我觉得跟我的想法很像,要耐得住寂寞,要耐得住清贫。把单纯的职业变成换钱的工具,这样他做不成东西,一定要耐得住寂寞和清贫,一定要有这个时代文艺工作者的责任。其实外国人到中国来也愿意看我们的东西,全世界都一样好看吗,花园里面都种一种树,你说哪个树最好?咱们都种一种,这样不好,应该是百花齐放的。
[中国网]: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陈爱莲]:
对,就是这样。我相信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现在人们对中国那么关注,希望了解,希望进入,希望合作,他一定要了解我们自己的民族真正的特色,我们应该用很大的力气把具有优秀内涵的民族的东西通过各种艺术形式,包括舞蹈、舞剧的形式表现出来,让世界人民认识我们,他们也会非常喜欢。所以我觉得我们的业内人士,我有时候还是表示遗憾,可能跟前面几种问题有关系,更多的人忙着挣钱。
[中国网]:
听了您的呼吁以后,一定会有各方面的认识,大家共同来努力恢复古典舞剧。我们要把您作客中国访谈的消息发出去,有网友说,我的女儿非常想学舞蹈,但是现在舞校招人条件非常苛刻,比如下身比上身长多少,请问陈老师对这方面怎么看?
[陈爱莲]:
作为一个舞蹈演员肯定需要一定的条件,比如身材比例、柔软度、脸型、五官,这是肯定的。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一点,往往很多舞蹈学校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就是她对舞蹈的意识,那种天分是最最重要的。因为一个人很难占全,现在很多舞蹈演员胳膊是胳膊,腿是腿,脸是脸,脖子是脖子,腰是腰,看完就忘记了,没有印象。可是有些舞蹈家,我就算是条件相当合适的,那按照舞蹈学院腿的要求我可能还达不到,它的比例最少14,我可能不到14。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没有今天了,比如现在很多剧团要求身高1米7才能当舞蹈演员,我认为这是舞蹈模特。身高1米7,太长了,个别跳独舞很好。这不是主要的问题,最主要是他是不是喜爱舞蹈,所谓内在的气质、天分,对舞蹈的认识。
[陈爱莲]:
因为将来他(她)会当演员,演员不是一种类型的,现在跳得特别逗,像你们电脑制作的人像,只要一个人形象好,大家都是一样的。有的时候演舞剧需要个性,他(她)可能演一个丑角,演一个美丽的公主,或者演一个厨娘、皇后,他(她)会有不同的角色。所以演员不见得要长成一个样子。另外,可能他形象差一点,但是他非常有舞蹈的脑筋和感觉,他将来可以做教育。比如很多有创作能力,有想象力,他可以搞编导。因为他本身舞蹈修养好,跳舞可能不好,将来搞文艺评论都太好了,还有舞蹈的行政管理。
所以我办的学校要求就不那么严,因为可能理念不一样,也许我是民办的,他是拿国家钱的,可能责任更重一点。但是,除了这以外,理念也很有关系。
[中国网]:
还有网友说,现在有很多的舞蹈节目,比方像《星空舞状元》、《舞动奇迹》的栏目,请问陈老师对此怎么看?
[陈爱莲]:
坦白地说,我一天工作非常忙,而且还要看各种讲座,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但是,我还是关注的,就会打开电视看一看。因为有时候我住的地方不一定都能收到,我还是看了一下。我觉得有的是业余的,总体来讲,像《星空舞状元》、《武林大会》,首先得到大家的喜爱,满足了大家的需求,这是非常好的。这说明我们社会的进步,到了一定的时候,人们的精神要求丰富了,这是非常好的现象。我感到这个是很高兴的。
但同时,因为这个基础非常好,我们需要让大家认识什么是舞蹈。人们对舞蹈概念的认识不是很清楚,有时候跟艺术体操混到一起,跟杂技混到一起,所以有的人说杂技是舞蹈。有很多人对舞蹈是什么,它的属性都不清楚。我觉得这是需要大家认识的,跳舞本身对人的身心健康有好处,不管跳什么。但是如果进一步来讲,要对舞蹈有一个认识。一个是自娱的,一个是表演的。
另外,由于我们的问题,演出团体的问题,由于我们主导的问题,好象更偏多于外来的东西。其实我一点都不反对,可以跳霹雳舞的人是我,但是我不希望全中国人只会跳霹雳舞、拉丁舞,而中国的秧歌、民间舞,各民族包括汉族在喜庆的日子中都会有一些民间舞蹈大家跳,我不希望大家把这些都淡忘了,都放弃了,而更多的是非洲或者美国的街舞、拉丁舞,还有的不知道是什么舞。可能我们没有给他们这些东西,如果给了他们会有所改变。我特别高兴大家都喜欢。最后总的来讲,还有待于引导和提高。
[中国网]:
在今天访谈快要结束的时候,陈老师有什么话对广大的观众朋友说?
[陈爱莲]:
舞蹈是非常好的一门艺术、生活伴侣,我希望大家都来跳舞,跳舞能够使人的身心获得极大的愉悦和健康。当然我希望你们能够逐渐对舞蹈有一个更好的认识。你们能够身体健康、心情快乐,你们的事业和家庭各方面都会很成功,同时别忘了支持我们,别忘了支持我和支持我从事的中华舞蹈事业。
[中国网]:
谢谢陈老师。我以前看过陈老师接受的很多专访,感觉陈老师特别有魅力。今天当她坐在我对面时,这种感觉加深了,她让我感觉到一个女人可以终身美丽,终身优雅。今天通过和她的对话我感受到,当你买票看陈爱莲老师的舞蹈时,你不仅仅支持她个人,我们大家都在为中国古典舞剧的复兴做着努力。不同的是她在台前,我们在幕后。谢谢陈老师今天作客中国访谈,谢谢您,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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